他的肩膀被扁担压出两道深沟,那已不是人的肩膀。
“挑的东西有多重?”
“90公斤。”他笑笑。
“一天挣多少钱?”
“30块钱。”
安德烈,你知道30块钱是3欧元都不到的,可能不够你买3杯冰淇淋。
到了山顶旅馆,我发现,一杯咖啡是20元。
我不太敢喝咖啡。但是不喝,那个大眼的少年是不是更困难呢?这些思虑,这些人在我心中,安德烈,使我对于享受和物质,总带着几分怀疑的距离。
那天和菲力普到九龙吃饭,在街角突然听见菲力普说:“快看!”他指的是这样一个镜头:
前景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弯身在一个大垃圾桶里找东西,她的整个上半身埋在垃圾桶里,刚好一辆劳斯莱斯开过来,成为背景。菲力普来不及取出相机,豪华车就开走,老妇人抬起头来,她有一只眼是瞎的。
香港是全世界发达地区中贫富不均显著的地方,每4个孩子中就有一个生活在贫困中。我很喜欢香港,但是它的贫富差距像一根刺,插在我看它的眼睛里,令我难受。
我写文章,希望人们认识到这是一个不合理的社会结构。我演讲,鼓励年轻人把追求公平正义作为改造社会的首要任务。
我在自己的生活里拒绝奢华,崇尚简单,以便于“对得起”那千千万万被迫处于贫穷状态的人,但是我不会加入什么扶贫机构,或者为此而去竞选市长或总统,因为,我的“道德承受”也有一定的限度。
安德烈,我记得你7岁时,要把竹笼里的蝈蝈放走,同时坚持菲力普也要释放。
在那个时候,我认识到你的性格特质。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这样的,也有7岁的孩子会把蜻蜓撕成两半或者把猫的尾巴打死结。你主动把蝈蝈放走,而且试着说服弟弟也放,就一个7岁的孩子来说,已经是一种积极的道德行为。
我在生活层面进行消极的道德——不浪费,不奢侈,但是有些事情,我选择积极。譬如对于一个说谎的政府的批判,对于一个愚蠢的决策的抗议,对于权力诱惑的不妥协,对于群众压力的不退让等等,都是道德的积极行使。是不是真有效,当然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