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去医院探友，路过一间散发香味的豪华病房，恰巧听见一个声音在怒斥：“××××（骂人），老子要的是两万五一支的（药），你拿这种医畜生的东西来糊弄老子，这能有效果啊？”然后是摔东西的噼啪咣当声。

　　再然后，一个二十出头的小护士推门而出，挂着满脸的委屈，所有锋芒都像阴影一般潜伏在肌肤深处，不是死水，而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她直奔护士站而去，怨怼和不安将脚步噼啪点燃。

　　我很快从照顾朋友的护士那里得知了端倪。大发脾气者姓古，系本省掷地有声的大商人，据说其资产足以令这家大医院变作超市或是将整座杭城的夜色整容。

　　难道这就是他咆哮的凭借？为富不仁四个字如流水般缓缓划过我的脑海。

　　护士接下来的话扼住了鄙夷的咽喉：

　　古君本有一子，两代单传，他本已打算在五十五岁时放手，让父业子承。却不想，儿子在裸露、迷乱、消瘦、尖锐、痛苦、敏感的二十一岁，把一切的幸福与不幸，都托付给一支针管：一切都从他满臂的针孔上化为过眼烟云——那成为了他生命的标志。唯一的标志。生和死的标志。

　　这个标志凄凉而清晰，拖着长长的影子，潦倒，困顿，刻骨，不苟言笑。古君从此不再过问经纪的营生，每日里长吁短叹，落花饮酒，借酒浇愁——或者说是借酒生事。

　　他的身体比健康还健康，但只要喝了酒，就会让司机送他来到这家医院，住进豪华病房，“享受”不治之症的待遇。要打点滴，要吃药，要最贵的药吃。医院不给，他就乱发脾气。

　　无需猜测，这家医院，那间病房，正是古君独子与这个世界的告别地，在那过去的一刻，当极端的噩耗不可挽回地传来，当撕心裂肺的子弹狠狠穿过太阳穴，未来发黄、变脆，父亲的意义，生命的意义，化作燃烧着流泪的阿司匹林。生的记忆裂开了死的缺口，呐喊弥散，鬼神并不为钱推磨。

　　两天后，我回乡下去看望我的父母亲……父亲得了老年痴呆症，还是认不出我来。

　　每次回去母亲总要唠叨，父亲要不得这病该多好——意思是儿子出息了，父亲是活在福中不知福。

　　这次我不免想到了古君，想到他被毒瘾夺走年轻生命的独生子。人生就是这样，总是不完美的，而金钱在追求完美人生的路上实在是太无能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