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记起小时候我们那里的一个年轻的乞丐。据说他以前读书时功课非常好，但高考却失利了。他想不通，想不通后来就疯了，疯了之后他就离家出走，到处流浪，就成了乞丐。
他常常在本地如轻烟一样消失了好几个月，然后突然又出现在我们的村口、孩子们上学的田径上，带着远行归来的沉重疲惫和淡淡欣喜。遇见时他会告诉我们小孩子，他到远方深山里挖田七去了。
再乞讨时，他从肮脏的口袋里拿出一个树疙瘩团，小心地用小刀切一片送给主人。讨一口开水喝也切一片。但我们都不相信那真的是田七，很少有人愿意接受。他蹲在地上，接过水喝时，敛起唇一口一口地吹着，喉咙里呼哧呼哧地很响，好像在喝一种美味无比的玉液琼浆，脸上的表情很满足，看得我们都吞口水了。
然后，他宝贝—样装好剩下的疙瘩团，告诉我们：田七可以泡在酒里，可以治疗跌打损伤。
主人给饭菜，他摸出一只掉了色的搪瓷碗接着，看着，急忙说：“够了！够了！已经够了！”他长得瘦小，大约饭量也非常小。
大家之所以很大方地施舍他，除了他就是我们附近乡里的人，还有一点，据说他没疯之前是个很诚实勤奋，很能吃苦的人，而且他是个文疯子，不撒野，也有文化，本来是可以读大学出来当干部的。大家从心里很可怜他。
他很喜欢和我们小学生一起走路上下学，给我们讲成语故事，演示算术题。这时候，他显得那样儒雅、谦和，我们都喜欢上他，觉得他是那样亲切、可敬、可爱，筒直比我们的老师还要好！我们都希望他到我们家门前乞讨。
许多年后，总记得他接受施舍时的情形：快乐、感激、很满意的样子，说：够了！够了！已经够了！心里有一种清新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