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前途,盼望能将她雕琢成一件人类精品的种种渴望不断地压迫着我。一天的工作再忙,烦虑再多,一回到家,还来不及换拖鞋,就向她嚷开了:“快,天眉,快把琴谱拿出来,练琴……”
还不满十岁的女儿,说来也够惨:一书包沉重的功课再外加电脑和两国外语以及我这么个偏又认为假如没有音乐,人就必然会缺少了某种气质元素的父亲。
每次她几乎都是从电视房里探出头来,可怜地望着我:“能让我看完电视连续剧吗,爸爸?学校的功课刚做完……”
而每次,她又都是失望地含着泪,坐上高高的琴凳,无声地搁好琴谱,打开琴盖。“我最恨的就是练琴!”——暗地里,她向溺爱她的祖母狠狠地投诉。
当琴声自客厅里升起时,我便匆匆地解去领带,一边将手臂往晨褛的宽袖筒里伸,一边就站到钢琴的一旁“和声要弹得平均……不要弹错,听见了吗?不要弹错!……还有节奏,是切分的,你弹成什么了?你看你,都弹成什么了?!……”
有时心急起来,竟不自觉地将在琴盖上敲着拍子的手指攒在了一起,一拳捶在了低音区键上,一声轰然巨响,僵住了女儿正弹动着的手指,而那些含眶之泪也便化作了两行亮晶晶的委屈,滴答在黑与白的键盘上。
一股怜悯混合着内疚袭上我的心头,那是在很多很多年以前的某次了,我在她长凳的一角坐下来,搂着她:“是爸爸不对,爸爸太粗暴,但这都是为你好,木不雕不成器哪!……不谈这些了,总之,只要你好好练琴,到你18岁,假如你又能弹得一手好琴的话,爸爸送你一件大礼。”
她转过脸来立即破涕为笑:“裙子?皮鞋?还是名牌的手袋?“
“嗨!——”我又将脸色转为严肃,“先不讲这些,你现在的任务是:练琴。”
从此之后,这座遥远的精神宫殿便激励着她次复一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长征,直到她已是个亭亭玉立的十四五岁的少女了,每次练琴前都还没忘向我惯性地提示上一句:“记着您的礼物啊,爸爸!”